喧嚣的黑夜
      
   
    喧嚣的黑夜
    　　
    l 钟新强
    　　
    湖滩村完小设有民办初中。初中只有初一、初二两个班。我们五年级男生和初一、初二的男生是同一个的寝室。隔着薄薄的木板墙就是女生的寝室。许多个夜晚，男生们就在寝室里上演闹剧，一半是演给自己开心的，一半是演给女生欣赏的。
    每天晚上，我们点起煤油灯，在教室里上一个小时的自修课。那时电灯这玩意还没有普及到乡村去。我们都是用墨水瓶自制煤油灯的。在那如豆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下课了，我们飞似的跑去寝室里。寝室在一年级教室楼上，是阁楼。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形容房子狭小的一个比喻   我们没那么乖，一回寝室就睡觉。我们回到寝室还有许多节目的。有的人饿了，就从自己的旧木箱里翻些东西吃。无非是些红薯干、萝卜干、花生、豆子之类。大家一边吃，一边讲故事的讲故事，唱歌的唱歌，还有的吹口琴。有时会忽然安静了下来。突然，“扑”的一声，有人放了一个响屁。大家就全都笑了起来。激起了新的一轮喧哗。
    初二的李虎最喜欢大声嚷嚷。他个子高大，嗓门粗，还长了胡子呢。那时的人进学校门很迟，李虎和他的同学们读到初二时，大都有十六、七岁了。他一会说：“李兰花，汤小平说喜欢你呀”。一会说：“汤丽霞，胡斌说请你这个礼拜六去他家吃饭啊”当然，他这都是瞎说的。那边女生就装聋作哑。但是，汤小平和胡斌就饶不了李虎，走过来打他。也不是真的生气，虚晃一，吵闹一翻，嘻嘻哈哈的。他们揭露道：李虎，你今天帮汤丽霞扫地了，还帮汤丽霞擦黑板了。然后个子也还算高大的胡斌就和李虎扭成一团，有人就起哄：打！打！抓他的头发，对，踢他。仿佛在看小牛犊打斗似的，我们都兴奋了。眼见他们动了真火，打红了眼睛，就有人出来拖架了，把两个气喘吁吁的人拖开。这时瘦子就出来唱戏了。初一的瘦子是喜欢唱戏的。他披了一块花花绿绿的毛毯，唱出几句颇有韵味的词来。他踱着方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我们的被子是直接铺在地板上的。有的人是一个被子半盖半垫的，有的是两人合铺的，一个被子盖一个被子垫。他就在花的、靛青的、大红的被子上走来走去。他唱着走着，还一边歪头转颈扭屁股。我们欣赏着，鼓掌，大笑，营造气氛。瘦子常常踩中被子里的人体。有人就装痛，大叫道：哎哟哎哟。还有人就故意大声说道：我的卵子被踩破了。说得大家笑个不停。空气快活多了。连那木箱上的煤油灯也被感染了，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隔壁的女孩也会发出一些憋不住的笑声来。她们一般并不理睬男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说，不要吵了。再吵，我们就去叫黄老师来了。一听这话，我们男的就老实了。我们真的有点怕值班的黄老师。他是专门留在学校里管理寝室的。在这夜晚的校园里，他是最高统治者。他有时像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寝室门口。深夜，他披着蓝颜色的大衣，像个将军似的，用电筒射我们。那些正在吵的人就犹如被照妖镜照住了显了原形。黄老师就把吵的人一个一个地叫去办公室训话。他三十来岁，身材魁梧。国字脸，仪表堂堂。据说，他是民办老师。我那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特别凶的老师就是民办老师。他教我们几个年级的体育课。站队的时候，他见我们站的不整齐，就用尖头皮鞋踢人。他训话很有一套的，经常在寝室里发表演说道：你们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你们的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来之不易啊，同学们。他们在家里辛辛苦苦的做怎么治疗湿疹效果好事。就是为了你们能在这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文化，你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啊。你们下了自修后，就要回到寝室里就要好好休息。不会休息的人也不会学习啊。你们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要影响别人休息，自己也要好好休息。你们现在是祖国的花朵，将来是祖国的栋梁。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是你们光荣而伟大的任务。所以，你们必须认真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刚才吵的人，自觉地到我办公室里去。说完，他就走了。那几个被电筒照了的捣蛋分子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办公室。有时，黄老师也叫女同学去他那儿的，不过，不是经常叫。被他叫去的同学就倒霉了。有时是冬天的夜晚，很冷，寒风刺骨，他不许学生穿外衣，就那样哆嗦着站在办公室里。要是热天，他就叫学生跪在地上，手上还要举蜡烛，引得蚊子飞蛾来玩耍。所以我们特别怕他来查夜。好在他一般不来检查。即使来，也是在我们吵到很晚的时候，不是一下自修就来的。
    春天的一个晚上，他狠狠地惩罚了李虎。原因要从白天上体育课时说起。我们五年级和初二是一起上体育课的，因为老师缺乏的缘故。这天，黄老师教我们武术。在教马步冲拳时，有许多人达不到标准。黄老师就一一纠正。他在其他人前面稍微指点了一下，就走到汤丽霞跟前，扶了扶她的小臂，见她还是不直，就用手顺着她的手臂往她胸前移，一直移到她的腋下。似乎还碰了她的胸膛。然后又摸她的大腿，说：“绷紧点，绷紧点。”我那时不明白，黄老师为什么每次上体育课时都喜欢在汤丽霞面前停留的时间那么长，我估猜是因为汤丽霞太笨，那么简单的动作都要老师反复教。汤丽霞极不情愿地做着动作，脸色苍白，冒汗，忽然呕吐了。黄老师叫她去村医疗室看病，还扶着她的腰，和她一起慢慢走出队列。正在这时，李虎突然打了站在他前面的胡斌一拳。胡斌“哎哟”，地一声怪叫，吸引了大家。黄老师问，谁在吵？他一眼看见了胡斌在做鬼脸，就放了汤丽霞，叫李兰花陪汤丽霞去。黄老师过来，踢了胡斌一脚。黄老师穿的可是那时罕见的尖头皮鞋，他力道又足，一脚过去，胡斌就倒在地上。“是李虎打我呢”，胡斌一边爬起身，一边委屈地说。
    “李虎，你给我站出来”，黄老师喝道。李虎一动不动，像泥塑木雕似的。黄老师走上去，抬腿就蹬一脚。李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黄老师一脚踢空，重心不稳，晃了几晃，接着又抬腿铲了一下。李虎用手一勾一推，黄老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呵呵”，有几个女生忍不住，笑出了声。黄老师恼怒了，冷不防，一个边锤击打李虎的头部。这一下打了个正着，李虎摇晃了一下，就倒地了。但他很快地就来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站在黄老师面前，紧咬着嘴唇，露出了小虎牙，双目还射出怒火。我从没见过哪个学生会用那样的目光头向老师，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这李虎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这样对待老师，真是个坏学生。我觉得太阳忽然厉害了，晒得我身上像有无探讨治疗白癜风技术哪家强数小刺在扎似的。我们全停下来，看着这事情将发展到哪一步。奇与皱纹决战到底怪的是，黄老师似乎不敢和李虎对视，偏过视线，说道：“现在我上课，不跟你计较，下课我再收拾你”。黄老师接着教了我们几个动作，下课铃就响了。“下课”，黄老师吹了口哨，让我们立正，稍息，解散，直接回办公室了，好像忘了李虎的事情。
    晚上，黄老师就来寝室里找李虎了。“你给我出来”。黄老师站在门口说。李虎躺在床铺上，望着煤油灯，仿佛聋了，没有反应。
    忽然，黄老师冲进来，带起一股风，煤油灯都差点熄了两盏。他手里多了根皮带，对着李虎的头部抽去。“啪，啪，啪”，几声脆响，李虎一声不吭，用手挡了几下。黄老师就将那根牛皮皮带横扫过去，打中了李虎的腰部。李虎就用手去保护腰部。那金属的皮带头却如毒蛇般迅速卷向了李虎的面门，打得他的嘴巴出血了。我的心忽地悬在半空。看来，黄老师是在报复李虎。白日里老师都在学校看着，他不好体罚李虎，夜里，就是他的天下了。唉，李虎得罪了黄老师，算他倒霉。不过，打了一下就行了，怎么还不停呢。我们没一个敢劝老师停手的。空气凝滞了。我们大气也不敢出。
    “黄老师”汤丽霞说道：“不要把人逼急了”。，突然，汤丽霞站在了男生寝室门口。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敢劝老师住手，真是好样的。我们都赶紧钻进被子里，怕被她看见自己的胳膊和大腿。
    黄老师回头一看，说，是你呀，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夜饶了他，下次他还要跟我作对的话，我叫他爬回家，我送他一个药罐。
    “哼哼”，李虎从鼻子发出声音。
    黄老师就转身走了，并对汤丽霞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事问你。
    汤丽霞说，不，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说不是一样的吗？说完，她就进去睡了。
    黄老师“咦？”了一声，站在女生寝室门口，望了望，就走了。
    “答答”的皮鞋声远去后，我们男生照例开始闲聊。吵吵闹闹一番，慢慢都安静了。在鸟啼声和蛙鸣声里，我们渐渐进入梦乡。
    大约是凌晨一点左右，忽然，我们听到李兰花用她那粗粗的嗓门叫了起来：“不好了，汤丽霞失踪了。”男生、女生都起来了。只听到李兰花说道：“汤丽霞说是去解手，去了半个小时还没来。我也想解手了，就下楼去厕所。到了那儿，没见到她。我们快去找找吧。”于是，大家都下楼去了。李虎特别着急，说，这回怎么好呢。他跑去报告黄老师。黄老师也急了，叫我们分头找，学生里只有汤小平有一个电筒。黄老师是有电筒的。我们就兵分两路，在学校周围竹园里察看。月亮像一把冰块做的弯刀，射下寒光。黑黑的云朵，奇形怪状。冷冷的风吹着竹林，发出一阵阵怪啸声，偶尔，有猫头鹰在啼叫，像婴儿夜哭，好不凄惨。我跟着大家走，脑海里却在想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来，我那时在想，那个漂亮的初二女孩汤丽霞莫非被妖精捉去了？我们五年级的男生是看不惯她的。她脸太白了，又喜欢打扮。是我们学校里唯一穿裙子的，她有一条白色的裙子，还有一条湖蓝色的。头发又长，不好好地梳辫子，却扎着个马尾巴，还是用花手绢扎的。据说她在城里有亲戚，亲戚送了些好看的衣服给她穿。她的衣服在我们学校格外扎眼一把。令我费解的是，不光是初一初二的男孩喜欢她，爱提她的名字，就连老师也喜欢她，喜欢叫她去办公室说话，听说，她是文艺委员，是班干部。她自己就是个妖精似的人，那么，很有可能被妖精抓去了。不过，她今夜为李虎求情的事，却让我们对她有了很大的好感。我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说，在这呢。人在这呢。我跑上前去，只看见一个穿白衣裳的女孩吊在竹园里一根饭碗粗的樟树上。那不是汤丽霞是谁呢。李虎跑上前，紧紧抱住汤丽霞，说道：“胡斌，快，快把她颈里的裤带解开。”黄老师过去将裤带解开，并用手指伸到汤丽霞的鼻孔下探了探，又到她的心口处摸了摸。他要抱汤丽霞。李虎不愿，说，我抱得起。黄老师就叫李虎抱人到办公室里，又叫几个人去请村里的医生来打盐水吊针。回到办公室里，李虎将人放在长椅上。黄老师点燃了两支蜡烛。昏黄的烛光里，黄老师上前将嘴巴凑到汤丽霞的嘴巴上。李虎大声说：“你干什么啊”？黄老师没做声，开始对着汤丽霞吸气。“这是做人工呼吸啊”。李兰花轻声说道。我是头一回看到这种事，就挤上前看个清楚。不一会，汤丽霞就醒了，喉咙里发出了声音。黄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大嘴巴从汤丽霞嘴上撤离了。这时，黄老师回过头，对我们说，大家都回寝室去，今晚的事情谁也都不许讲出去，谁讲了，他就准备去死。他恶狠狠地说道。我们乖乖地回去睡觉。只有李虎等几个大一点的男生和李兰花等女孩还在办公室里。后来，医生来了，给汤丽霞打了吊针。我们在寝室哪里睡得着。大家在议论纷纷，但谁也讲不清楚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