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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桃花开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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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了(上)

桃花开了(上)
      
   
    桃花屯,三面环水的小村,一方连接着丰腴的沃土,肥沃的土地上种植着密密的桃林。这里种植桃子已经很久了,可以上溯到村里第一代祖先定居此地。村名大略亦得于此。每年春三月,满坡的桃花在天地间泼洒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幸福。
    正是一个这样的季节里一个平常的日子,老村长黑老三在桃花的香气与蜜蜂的嗡嗡声中,不时拂开亲热他面孔的桃花,一面指挥着他的儿子阿宝洒粪、掘地。黑老三是远近村子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文革期间,曾经在镇上第一大村桃花屯的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真个跺跺脚,桃花屯都能地动山摇。当年的砍桃树,种蕃薯是在他的领导下热火朝天,一夜之间不知[url=https://wapask-m丹芪胶囊是不是治白癜风的药物ip.39.net/mip/question/42670372.html]昆明好的白癜风医院[/url]养活了几代桃花屯村民的桃树消失得倍儿干净,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他作为模范村干部不知道捧回了几多奖状。在村民日甚一日的面黄肌瘦中,据说他从一个身负重债的单身青年一跃而为村里首富。当然,谣传毕竟是谣传。但是,报应毕竟来了。阿宝,他的独生子,先天性憨痴,人称傻宝。
    文革结束了,他也永别了政治舞台。人们不再喊他村长,又开始喊他老三叔老三伯等等。他在家里是第三个儿子,小名就叫老三,不过他的大哥二哥小时候都夭折了,父母也早丧,他从十七岁上就开始了一个人打拼。到如今,三女一儿,桃园旺盛,牲畜成群,北京中科中医院好不好他从心底里对自己是满意的,只是儿子,是他的一大心病。
    他开始努力地交接邻居,甚至以前的死敌,他的老婆黑大娘作了半辈子的村长太太养成的走路望天不苟言笑的习惯也改了,开始和村妇一起去桃花溪边洗衣服。小子长到了二十出头,倒也高大魁梧,眼瞅着一起吃奶的娃们都娶了媳妇,抱了娃娃,他两口子,心里急呀。
    他翻修了村里第一流的新房,养了大群的牛羊,又独辟蹊径地在桃树下种植谁也不晓得的中药,日子眼看着比做村长时还要红红火火。日渐丰满的钱袋不能给他满足,此时,再多的钱都不如一个儿媳、一个孙子来得幸福。他每每看见同龄的四孩五山抱了孙子,就躲了开去。这儿的小子大都十八九岁上成亲,而阿宝二十三岁了。他家的富有是出了名的,媒人却难得上门。
    不久前一天,老媒人马大脚笑呵呵地进门来,他心里狂跳着端茶让烟。马大脚是孬他老婆,个子大脚大,人称马大脚,也是桃花屯唯一抽烟的女人。她坐下来,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她整日来说媒就是为了抽烟,一宗亲事说成,男方少也得送她两三条喜梅,在当时最好的烟卷,她家穷,有时烟叶都抽不上,更别说烟卷了。她慢条斯理地抽了三四支,含笑道:“老三哥,你家三妞有十五六岁了吧?”说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着烟圈,乳白色的烟雾,映着她又黑又黄的牙齿,右犬牙在一次说媒的路下雨路滑跌掉了,镶了一个银箔的,亮亮的银牙在黑黄的牙齿中间隔外鲜明。银牙,烟雾,瘦削的烟黄脸上狡狯的眼睛,夹了烟卷的翘起的右手无名指上一个银戒指缠着暗红的线头,使她整个人显出一股诡异的气氛,我就怕她,哪怕她拿糖给我,我也远远的躲开。“啊?啊”他一惊,是给阿桃。他失望了,失望中夹着愤怒,愤怒中夹着埋怨,埋怨中包含着睹气,他没有细听马大脚接下来的罗嗦,搪塞道:“我家三妞还小,不想这么早订亲。”马大脚碰了个钉子,愕然了半秒钟,立时明白了黑老三的心情,她微微一笑,又接上一支烟,把小凳子往前凑了凑,靠近黑老三坐着,用一种近乎体己的口气试探道:“三哥,你是在为阿宝烦心吗?”老三被窥破心事,亦不再隐瞒,索性求她给阿宝心寻门亲事,他腰里多的是钱,至于对方只要是长头发的就行。“唉”马媒婆叹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靠近门上倚着,抽口烟,眼睛流露出一种迷茫的眼神望向门外,一口烟和着一声叹息一起喷出:“难哪!”马上又换了一种亲切的口气,也收回了茫的眼神:“老三哥,你家阿宝,唉,咱这么多年的邻居,谁有什么事谁不清楚呢?实话说,为你家阿宝,这心我了好几年了,还用你央告吗?每当有年龄合适的女子,我就先想阿宝怎样呢,试着提一提,唉……”后面不言面喻,阿宝的憨与他爹的精明一样远近闻名。黑老三先是一阵感动,说媒的嘴巴,一番话说到人心窝最深处去。继而绝望攫住了他的心,一颗一生要强的男人心。老三沉默着,刚毅的额头上锁了几道皱纹。崭新的堂屋门上暗红的油漆在半晌的太阳下闪着光,褪色的门神已变得斑斑驳驳,日影钻进门到屋里来,快正午了。马媒婆掐掉了烟,下决心似的:“三哥!”老三抱以目光。“如果,你不生气……”“你说你说”老三痛快地。马媒婆带着决然的表情:“如果,你舍得三妞……”“什么?阿桃?你是说……?”“嗯”马媒婆点头。“那怎么行?”他明白,她的意思,要三妞给她哥换媳妇,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儿子娶不上媳妇,有姑娘的就两家互换姑娘做媳妇。两个大女儿早嫁了,他今年五十五岁了,三妞十六岁,是他近四十岁上生的老女。他的心肝儿肉呀。“三哥,咱阿宝二十三岁了吧,和他一样的强仔亮仔东仔哪个不抱了娃娃?有的娃娃都该上学了呀,你仔细想想,回头给我个回话,我好替你个心。”马大脚拍拍屁股走了。黑老三追出门外,强递她一包烟,她客气着装进了口袋。
    三妞阿桃,此刻正和好友阿丽一起从雪燕家里回来,两个追赶着笑闹着往家里赶,纯净的笑声满溢着青春的明媚。命运,未来,谁想得到呢?
    黑老三在灶膛里烧火,修剪下来的桃枝在灶下哔哔剥剥响着,火舌一股一股,像獠牙,像蛇的芯子,吐得长长的,一窜一窜,向黑老三扑来。女儿在烟气层下切菜,炒菜,油黑的发辫,娇艳的杏子脸,举手投足透着利落干净。昨天,还抱在怀里,扛在肩头,蓦地这么大了,女儿,多可爱的闺女。可是,闺女,顶得了儿媳吗?闺女生来的娃是外孙,不能姓黑,他们黑家不能在他手里绝了后,落个村人耻笑。换亲的事近年明显少多了,他一直认为那是一种野蛮的杀戮,他也要成为刽子手了,而受害者将是他的女儿,他的宝贝女儿!
    黑大娘天擦黑才从娘家回来,一听这个主意一愣怔,转瞬滴下泪来:“他爹,这不是把妮子往火坑里推吗?”黑老三犹豫着:“要不再等等看,等几年,多托几个媒人,看能否好歹娶一个来。”“等等吧,等等,唉,苦命的妮子……”黑大娘哽咽良久。
    今天阳光特别好,一阵阵风吹来,桃枝舞动着,在黑老三身上脸上拂来拂去。他们爷儿俩卖力的掘着地,中快开种了,他们俩额都浸了细细的汗,脱了夹袍,只穿了一件贴身单褂。“哟,三哥真先进咯,这么早的天,地都掘好了,准备种啥子嘛?”,只听一阵响亮的女人声音,一时辨不清来自何方,四面张了一圈,才看到一面桃花丛中掩映着一个女人身影,随即花移影动,女人闪了过来。“孬婶”阿宝招呼了一声。“阿宝嘞,恁能干哟!”阿宝得了夸奖,嘿嘿笑着。“阿宝,给你说个媳妇中不中呀?”孬婶笑着看阿宝。阿宝憨笑着:“中,中呀,闺女俊不俊呀?”马媒婆呵呵地乐了:“我们阿宝眼光蛮高哟,俊,俊得很哩!”。马媒婆转向老三:“三哥,一门好亲事哩!”黑老三正想询问,她已自顾自介绍开了:“西柏坡支书李玉庆你应该知道吧,他家闺女俊着哩,兴许比我们阿桃还俊一分,他儿子,长得也好,只是几年前出了车祸,瘸了一条腿,不过,小子精明着呢,一边教小学,一边在家里养长毛兔,以后准能赚钱的。”李玉庆?当然知道,并且认识,有一段时间,还挺熟络,他的儿子,也曾见过的,机灵俊俏的一个小男孩,不料成了瘸子。他正待要说暂时不想拿姑娘换,听了这家条件,忽然心动了,李玉庆,可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连他这样在桃花屯号称老狐狸的也自叹弗如,只是儿子瘸了,不知瘸得厉不厉害?
    终于,一切都议定了,用马媒婆的话说:“为你们两家子,跑断了腿。”亲事同一天举行。老规矩,换媳妇不比拿鸡换鸭,一家食了言,另一家随后抱回了事。若不同日娶,先娶的食了言,后娶的再讨回姑娘也不是姑娘了,那可就亏大了。娶媳妇,嫁女儿,天大的喜事堆一堆,可是,除了傻宝戴着新郎花兴兴头头外,谁也难得舒心的笑,就连客人也不敢恭喜,只是恪尽礼节的办事而已。然而,毕竟是喜事,穷苦的人家喜欢给孩子取名富贵,只图嘴巴喊起来舒服,似乎平添了一份富足的感觉。而黑老三伤心的喜事亦和正常的喜事一样溢满了喜庆的气氛,红双喜,喜联,大挂的鞭炮,哄乱的人群。
    女儿走了,一会儿,媳妇就会进门来,黑老三着一身大半新的中同装,扣子直扣到领口,不知是念想女儿此行,还是初为公爹的激动,脸上庄重得像当年入党宣誓。“来了!来了!”一阵孩子的欢呼声。黑老三两口子被人指点站在当院,受了新媳妇的拜见礼。心里的心情难以名状。酒席热闹了一整天,老三两口子却一口饭也未吃下。
    一天的喧闹终于结束了,崭新的五间堂屋连着三间西屋,新房设在西屋,家具,床褥,都是眼下最流行的,甚至还奢华地摆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小电视。没有人闹新房,一般都是只有新郎的朋友才闹,而阿宝是个傻子,没有朋友,邻居小伙也不敢去闹以免被说成乘乱揩油。
    阿宝提了尿罐进屋来,嘻嘻笑着:“睡觉啦!”又胡乱摆弄着电视。他崭新的西服托着一张眉目俊秀却呆傻的面孔。月红坐铺了九层的新床上,粉红的帐子,玫瑰色的床头灯,纸叠的各色灯笼,一切都是如此的好,如仙境,和她多年的梦想差不多,只是,那个人呢,她梦想的那个人呢?阿宝……,在这样美好的洞房里,她和这个傻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生儿养女,变老,化成灰。这精致的新房,在柔和的灯光下,每一处,都浸满了凄凉。这不是洞房,这是坟墓,她的华丽的陪葬……,她双手抓紧了床单,哆嗦着双肩,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咦,你咋啦?新床,新被子,多好,你哭啥子,睡觉,我们睡觉”阿宝拉她一把,她一惊,今夜,她是他的新娘。此刻,她真嫉妒阿桃,她的哥哥,可是一等的小伙,若不是一场车祸,咋着也得挑来挑去,如果,他不是她哥,就算他瘸了两条腿,瘫子,她也愿意嫁他而不是眼前这个傻子。哥哥,你幸福吗?她是自愿的。哥哥拼命反对这门亲事,争吵,睹气,离家出走,是她,屈服于母亲的眼泪,屈服于父亲绝望的眼神,屈服她温良传统的心地,她亲自找到哥哥,差点下跪才求来哥哥的一点头。他点头的时候眼中汪着强忍的泪,她知道,他不忍心,也不甘心,他的眼泪中,有感激,有心痛,有无奈,更有自尊受伤的屈辱感。这亲事,在她,是一种牺牲,在哥哥,又何尝不是?“咯咯咯儿……”悠长的鸡啼此起彼伏响起来了,夜深了,阿宝不知何时和衣睡着了,口水流到了腮上。她拉开窗帘,公婆屋灯早熄了,隐隐有鼾声传来,是公爹。她有点便意,一眼觑见尿罐,一阵反感,她向来不用这东西,虽然是新的,那粗糙的红陶瓷也呈现一种脏脏的感觉,和这新房如此的不调和,和阿宝一样的不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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